全球第一女导演，我们超爱

《弗兰西丝 · 哈》

最近，导演格蕾塔 · 葛韦格（Greta Gerwig）当选《时代》杂志年度女性。她的电影《芭比》是 2023 年全球票房冠军，同时打破《你好，李焕英》的票房纪录，成为全球票房最高的女性导演电影。《芭比》本身也成为一种文化现象，为电影之外剧烈变动的现实世界融入了全新的语汇。

葛韦格目前独立执导的电影只有《伯德小姐》《小妇人》《芭比》三部，每一部都斩获了多项奥斯卡金像奖提名。她是少有的灵活周旋于独立电影和好莱坞电影之间，兼具艺术性与商业性的女性导演。

葛韦格在银幕上创造了新的世界，她的胜利也是女性创作和职场平权的胜利。

01.

我们需要更多的 " 葛韦格女孩 "

葛韦格电影的主角带有鲜明的个人色彩，不如就叫她们葛韦格女孩。她们适合在街头跳跃奔跑，适合像猫科动物相互抓挠，适合夸张地挥舞手臂，也适合笨拙地滑倒。总之，她们向来毫不迟疑、无拘无束地使用自己的身体，而不用在乎周围或者摄影机背后的目光。

葛韦格女孩保留了原生态的攻击性，她们的性别似乎没有被后天的社会文化规训。就像刚刚从芭比乐园来到现实世界的芭比，会第一时间遵从本能反应，把骚扰她的男性一拳打倒在地。葛韦格女孩不是刻板印象下的女孩，也不是像男孩一样的女孩，她们是一种流动的中间态。

葛韦格女孩的世界很广阔，她们也向往爱情，但爱情不是她们的唯一。爱情之于她们的分量，远远不及友谊和亲情。更不用说，她们还要捍卫自己的私人空间和娱乐品味，还要关心眼前的家乡、遥远的追梦之地，以及更遥远的梦想。

野心勃勃的葛韦格女孩的成长故事，和男孩不一样。男孩的成长故事早已泛滥，却常常是一条残酷的单行道。他们需要经过女性的工具性献祭和男性的导师型指引，最后被父权制收编为所谓 " 成熟的大人 "。失败是不被允许的，也来不及估算在不可逆的成长过程中，付出了多大的沉没成本。

葛韦格女孩的成长并不导向一个确定的结果，她们在不同的境遇之间兜兜转转，苦乐参半地面对过往的失去和伤害，靠着一丝神谕般的安慰转个弯或者向前走。但是这种 " 永远未完成 " 的状态，却更接近自我探索的本质。

《伯德小姐》

当《伯德小姐》里的克里斯汀，终于来到闪闪发光的追梦之地，依然跌跌撞撞。她在喜欢的人面前醉酒呕吐，被送到医院救治，醒来时眼妆全花。她麻木而狼狈地逃进一座教堂，撞见里面的人唱圣歌。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，曾经努力挣脱的才是天堂。

在葛韦格女孩的成长过程中，女性之间的情谊至关重要。它起源于葛韦格中学时代的女性互助体验：葛韦格在入学分班考试中突然尿失禁，不知所措之际，邻桌的女孩脱下运动衫，小声提醒她把它系在腰上，再去医护室。

从此，葛韦格获得了一种超能力，那就是把成长中的羞耻事件化解为好笑又甜蜜的轶事。她也反复在创作中回到那个女性互助的现场，让葛韦格女孩得到同样慷慨的关照，拥抱真实的不完美的自己。

特别是在《芭比》中，葛韦格成功创造了一种女性的注视。芭比第一次看到现实世界年长的女性时，脱口而出的话是 " 你很漂亮 "，而老人回她 " 我知道 "。这个场景与电影中的其他情节无关，曾有人建议葛韦格剪掉它。但葛韦格坚持认为它是《芭比》的核心：" 如果剪掉这个场景，我就不知道这部电影是关于什么了 "。

《芭比》

与许多主流电影中的男性凝视不同，女性的注视是平等而不评判的欣赏。女性成长路上的最大阻碍之一，就是来自社会乃至自己的 " 你不够好 " 的否定。葛韦格一直被这种女性注视的力量感动，它的潜台词好像在说 " 你已经很好了 "。

我们需要更多的 " 葛韦格女孩 "，她们是银幕上稀缺的女性主体，有着独属于女性的观察视野和生命体验，想象着未来世界的其他可能性。这也意味着，她们必须、也只能由女性创作者创造。

02.

被抑止的女性创作和信仰之跃

然而直到今天，女性的创造依然经常被抑止。最广泛的大众依然期待女性在家庭内部辗转腾挪，而不是在公共空间制造声量。《小妇人》中出版商为小说女主角提供了两种结局——要么结婚，要么死掉——也是同理。葛韦格的创作之路，其实是一部女性不断被抑止又不断抗争的历史。

这种抑止最潜移默化也最可怕的地方，是自我抑止。葛韦格从小就野心勃勃，但她意识到显山露水的女孩不受欢迎，于是把低调当作自己的生存策略。只是低调着低调着，渐渐怀疑起自己是否真的金玉其中，患上了 " 冒充者综合征 "。

举例来说，大学时老师看到了葛韦格的创作才能，鼓励她试着写写剧本。葛韦格一边在嘴上推辞，一边悄悄地付诸实践，不敢让任何人知道。因为她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写不好剧本，只有完全抹除他人的期待，才有勇气开始做这件事。

野心的火种没有熄灭，只是深埋在了心底。在尝试剧本创作的同一时期，葛韦格观看了大量的电影作品，发现电影是导演的艺术。而那部启迪她真正理解电影的《军中禁恋》，导演是一位女性。

《小妇人》

科幻作家乔安娜 · 拉斯在《如何抑止女性写作》中写：" 在接连不断的挫折面前，女性需要榜样，不仅是要看同为女性的她们如何展现自己的文学想象力，而且要从她们那里得到保证，证明她们可以创作艺术，而不必一定只能沦为二流或必须发疯或得不到爱情。"

对葛韦格来说，发现女性导演的存在就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震撼，她下意识地默想 " 原来我也可以做导演吗？" 倏忽一转念，" 冒充者综合征 " 的症状又出现了。她决定先做好表演和剧本创作，积累足够的经验，等准备好了再迈出下一步。

可是，经验怎么积累都好像不够，准备怎么做都好像不足。直到葛韦格凭借着《弗兰西丝 · 哈》和《美国情人》，在独立电影界声名鹊起，她为人所知的身份依然是女演员。即便她也是这两部电影的联合编剧，人们还是习惯性忽略了她在创作上的贡献。

记者更关心她和导演诺亚 · 鲍姆巴赫的花边恋情，一个劲地问她：" 你是鲍姆巴赫的缪斯吗？" 葛韦格怒火中烧，毫不客气地回怼：" 某种程度上他算是我的缪斯，我常常用他测试我写的剧本好不好笑。"

作为创作者不被看到的落差，深深刺痛了葛韦格。在完成《伯德小姐》的剧本后，她终于决定独立执导自己的作品。" 我心想，是时候纵身一跃了。即使未知很可怕，你必须给自己这个机会。"

事实证明，纵身一跃并没有想象中可怕。《伯德小姐》一举提名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影片，葛韦格也成为奥斯卡史上第五位提名最佳导演的女性导演。她用响当当的作品，证明了自己配得上那个曾经不可告人的导演梦想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再否定她了。哪怕有评论暗讽《伯德小姐》没能体现创作者的创造力，或者有人质疑她因为鲍姆巴赫的关系获得机会，她都可以付之一笑。

《芭比》

这一切发生之后，葛韦格开始复盘：为什么此前明明付出了一万小时的努力，却总是觉得自己不够格呢？她得到的结论是，女性会面临社会更多的苛责，更害怕犯错，因此总是过度准备。" 我的很多女性朋友在开始做事时所具备的能力，已经超过了那件事需要的程度。"

葛韦格此后把 " 感到害怕 " 当成好兆头，感到害怕的时候，就是纵身一跃的好时机。而其中最大胆的纵身一跃，莫过于她痛快接下《芭比》的创作工作。鲍姆巴赫对此疑惑不解，在他看来，芭比是没有人格特质和故事线的塑料娃娃，还引起过那么多的争议，相当于捅了个马蜂窝。

但是葛韦格坚持了下来，她看到了芭比身上巨大的可能性。几乎每个玩过芭比娃娃的女性，都借助她们讲过故事，投射自己的情绪和感知。某种程度上，芭比是女性创作的开始。故事的结局有目共睹，《芭比》让芭比成为新的女性 icon，鼓舞无数女性打破限制，发现自己新的可能性。

03.

为女性导演的商业成功干杯

电影是艺术创作与商业价值的结合体。与此同时，《芭比》在商业上的巨大成功，成为了葛韦格的标签。它是 2023 年全球票房最高的电影，也是有史以来全球票房最高的女性导演电影。女性导演的商业成功，无论如何都值得庆祝。

研究者敏锐地发现了女性在电影经济中的位置：她们在低成本的独立电影领域更容易获得成功，而在大制作的好莱坞商业电影中，很难占据一席之地。正如电影学者戴锦华所说，" 从媒介特征、工业体制、生产形态和组织结构上来看，电影都是男性的 "。

葛韦格在首次执导《伯德小姐》时就发现，女性创作很难拿到投资基金，因为它们必须通过男性投资人的检验。当时投资人对这部电影最大的质疑，是他们不相信女性之间的关系会如此复杂而激烈。最后还是美国独立电影公司 A24 独具慧眼，才让电影成形。

《伯德小姐》

金钱是投资人的特殊权力，却是创作者的生存之本。即便葛韦格的导演作品不断得到奥斯卡加持，还是不及投资回报率有说服力。《伯德小姐》的预算只有 1000 万美元，票房达到了 7900 万美元；《小妇人》则以 4000 万美元的预算，博到了 2.31 亿美元的票房收入。

优异的票房表现，帮助葛韦格完成了从独立电影到好莱坞电影的转型，并为她执导预算为 1.45 亿美元的《芭比》打下基础。这意味着葛韦格的创作可以被更多人看到，也意味着《芭比》是一场不折不扣的豪赌。

在男性主导的商业世界进行温和的女性表达，需要种种因素的共同成就。先有时代背景的铺陈，在女性主义浪潮的席卷下，女性观众崛起，成为电影市场不容忽视的消费主体。全球经济的衰退，对电影所呈现的社会议题和时代情绪提出了新鲜的要求。

然后是掌握话语权的女性制片人对女性创作者的提携。玛格特 · 罗比欣赏葛韦格身上那种 " 近乎盲目的乐观 "，把她当作执导《芭比》的不二人选。她们一起应对玩具公司美泰和电影公司华纳兄弟，对于电影敏感点的担忧，并成功说服他们往下推进。

还有一个容易被忽略的关键因素，那就是成功的先例。作为第一部女性超级英雄电影，票房口碑双丰收的《神奇女侠》，让华纳兄弟看到了市场的反馈和希望，这才放宽了对《芭比》的限制。毕竟对电影公司来说，在瞬息万变的环境下赚到钱才是王道。

《芭比》的现象级成功，同歌手泰勒 · 斯威夫特、碧昂斯演唱会的新纪录一道，推动 2023 年成为 " 女性经济之年 "。然而在金光灿灿的成绩背后，女性在电影行业的普遍困境被遮蔽了。

《芭比》

研究发现，在 2023 年票房最高的 250 部电影中，女性导演仅占 16%，女性幕后创作者（包括导演、编剧、制片人、剪辑、摄影等）占 22%。除此之外，只有 4% 的高票房电影愿意雇佣 10 名以上的女性，承担关键的幕后工作。

大多数的女性从业者，仍然没能在电影市场中分一杯羹。但是，少数的成功依然有意义。就像《芭比》的成功，可以让未来高预算的大女主电影更容易拉到投资。只有越来越多的女性上桌，才能增加谈判的筹码，从而建立自己的游戏规则。

之于葛韦格个人，也意义重大。她感到体内的创作自由正在释放，" 有更多的颜料来作画了 "。她最近还会穿着结实的英式复古鞋去片场，是 30 年代的女性在上班路上常穿的式样。鞋子是一位女性导演送给她的礼物，极具象征意义。希望越来越多的女性都可以像葛韦格一样脱下高跟鞋，在职场走得更顺畅一些。